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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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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墩繼承汗位,雖說並沒有對大齊發動進攻,但也沒有講和的意思。如今這局面,但凡再來一次攻城屠城,雲州城再也經不起這種打擊,只怕從此之後將會變成一片荒蕪之地。

夏侯軒也不敢貿然撤兵,只叫大軍在此處休養生息,閑來無事的大軍索性自給自足,操練之餘種起了糧食,叫阿翎大跌眼鏡。

雙方僵持著,終是有一日,戈雅方面派人來請蕭清晏和阿翎到戈雅一行,說是交涉。

對於這個由頭,阿翎深深表示懷疑,自家夫君卻很是淡然笑著:“既然哈爾墩有如此誠意,咱們去一回又如何?”

等到了戈雅的都城,還是繁華如斯,伊雷沒命的事完全沒有影響到這裏,換了一個可汗,百姓們還是一樣的生活。

即便是金字塔頂端的王權坍塌,最底層的百姓們只要躲開上邊崩落的巖石,就再也沒有什麽影響了。

牙帳被一把火燒成了焦炭,故此,哈爾墩還是住在原本的行宮之中。使者將蕭清晏夫妻二人引了進去,又有一個身著戈雅傳統服飾的女子迎上來,對阿翎行了一個禮,道:“蕭夫人,閼氏有請,還請夫人隨我走一遭。”

莊和如今正是戈雅的閼氏,阿翎與蕭清晏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微微一笑,讓阿翎放寬心思就是:“煩勞姑娘看顧內子了。”

“蕭大人言重了。”那侍女說罷,將阿翎一路領到了一個屋舍前,推門道:“閼氏,蕭夫人來了。”

莊和坐在其中,長發梳成辮子,額上一刻渾圓的虎睛石,耳邊的墜子也是上好的瑪瑙,整個人滿是異域美,見阿翎來,忙招手道:“果果,來。”

阿翎怔怔的看著莊和臉上的傷疤,道:“誰幹的?”那道傷疤,趴在她臉上,好像一只蜈蚣,一只蛞蝓,惡心到了極點。

莊和撫了撫臉頰,嗤笑道:“是我自己做的。”停了停,像是惋惜,“我若不這樣做,只怕活不到今日了。”

“姐姐,你這又是何苦?你那日若是跟我一起走了,何至於此!”阿翎欲哭無淚,坐在莊和身邊,“姐姐有事尋我?”

“你們回去之後,定要小心才是。”莊和眼中盡是冰冷,仿佛積壓了千載的寒冰,“伊雷死了不假,哈爾墩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他那樣喜歡姐姐,難道不會為了姐姐放棄麽?”

“放棄?”莊和輕輕哂笑,“你何時天真至此了?你看著都城之中一片平靜,可是實際呢?下面暗礁橫生。伊雷身死,阿茹娜自盡……呵,她哪裏是自盡?分明是哈爾墩逼死的。薩哈爾一族,在戈雅何等的地位與聲望,現在這些仇盡數算到了大齊腦袋上。”她說到這裏,冷冷笑著,“哈爾墩好生厲害,真當我傻子麽?他所謂的騎虎難下,其實是他自己一手做的!”

“姐姐。”阿翎忙扶住莊和的肩,“你別這樣。”

莊和搖搖頭,發中纏縛的銀線晃亮:“是我太蠢,我以為伊雷死了,哈爾墩上位,總能看在我的份上放棄對大齊的野心。一丘之貉!要不怎麽是兄弟!”

她說得惱火,將手中的銀杯扔開,撞在地面,頓時凹了一處。莊和兀自不肯解氣,胸口不住起伏著,看得阿翎也不知道怎麽勸,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莊和捂住嘴,似乎要吐出來的樣子,唬得阿翎聲音都變了:“姐姐,你有孕了?!”

莊和吐得難受,也不理阿翎,只好點點頭。阿翎內心掙紮,還是問道:“是伊雷的?”

“你以為他有那個精力麽?”莊和臉色都白了許多,好容易坐直了,“一月前,他早就軍務纏身,我還日日給他灌藥,莫說行房,就是運動量過大,他都能氣喘籲籲,甚至就這樣體虛而亡。”

對於莊和說得這麽輕松,阿翎還是抖了抖,強忍住道:“那是哈爾墩的?”見其點頭,又問,“那哈爾墩知道麽?”

“我暫且不打算告訴他。”莊和道,“只怕大齊和戈雅再將開戰了,哈爾墩那人我再了解不過,只要他認定的事,就算明知會敗也會去做。”歇了歇,她忽然揚起一抹苦笑來,“翎姐兒,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姑媽麽?德勒克再怎麽,都是記著他們的諾言的。可惜他這些兒子們啊,一個都不是這樣的人。”

“人各有志,又能怪得了誰?”阿翎心中也是傷感,“只是姐姐打算瞞著多久?等到月份大了,想要瞞也瞞不住啊。”

“瞞不住了再說吧。”莊和額上虎睛石熠熠生輝,“伊雷剛死,若我在此時傳出有孕的消息來,眾人皆會以為是伊雷的。就算哈爾墩相信我,輿論也能殺人的。”

“哈爾墩奪你為妻就該想到這點。”因為有孕,阿翎也是個爆脾氣,當下口不擇言,見莊和橫著自己,還是住了嘴,“姐姐自己決定吧,總歸別人做不了主。”

莊和只是慘淡一笑:“你們多多小心才是,哈爾墩手下兵力不及伊雷,但盡是精銳,真的動起手來,只怕實力遠在伊雷之上。”

阿翎一一記下,又見莊和一笑:“好羨慕你呢,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姐姐不也找到了自己的這個人麽?”

“是啊,我也找到了。”莊和聲音低啞,半晌後,揚起一個說不出的苦澀笑容,“是呢,我也找到了。”

阿翎看著她,莫名心中惶恐起來。還沒待開口,莊和已然笑道:“也罷,如今哈爾墩親手斬殺石影,倒是柴恒頗得哈爾墩信任。柴家兒郎有治國之才,若是真的對上了,我也不好說什麽。”

說到這裏,她又展眉一笑,好比冰雪消融般嫵媚:“平安我就托付給你了,你可不許欺辱她。”

楞楞的應下來,阿翎正要說話,卻被莊和喚來的人帶了出來:“閼氏怕是累了,夫人還請在外等候蕭大人。”

日頭正毒,阿翎點頭後,也就朝著主帳去,還沒走近,便見蕭清晏立在外面。見阿翎出來,蕭清晏張開手臂,阿翎一笑,旋即投入他懷中,膩了一會兒,才問道:“哈爾墩與你說什麽了?”

“我連見也沒有見到呢。”蕭清晏笑得溫潤,淺啄著阿翎的額頭,“叫我白在其中飲了一杯奶茶。”

阿翎也是納罕:“這般倨傲?分明是他請我們來的啊。”又回過味來,不覺揚起冷笑來。

請來了卻又不出來相見,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此次的來意,正是來看看究竟是開戰還是撤軍,而哈爾墩不出來相見,即是表明他的態度——要戰便戰,費什麽話!

夫妻倆相視一眼,蕭清晏笑道:“他還是給咱們面子,竟然還叫我們回去。”又撫著阿翎的發,“如此,咱們就走吧。”

不過第三日,戈雅都城之中開拔出七萬大軍,在距離雲州城七百裏的地方與齊軍對峙著。方才安定下來的雲州再次騷動起來。

百年前,戈雅來犯,便是夏侯傑將其打退,現在半年而已,戈雅接連來犯,來犯不說還要屠城。這簡直是都在腦袋上拉翔了!雲州百姓怒氣值爆表之後,紛紛自請從軍,願意跟這群天殺的侵略者們殊死力搏。而同樣是被戈雅的鐵蹄錚錚踐踏過的幽州百姓亦是紛紛到雲州自請抗敵。

阿翎繼續在府衙之中養胎,有時想到莊和,竟是輾轉反側。齊軍出征到離雲州城不過五百裏的地方。

這個距離,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暧昧到了極點。別人偷襲你也方便,你偷襲別人也方便。整個幽雲二州成了留守人員集中營,卻也是井井有條,絕不給前線的將士們半點後顧之憂。

哈爾墩親自領兵出征,對峙之間,也不免日日想到莊和來。想到他出征之時,莊和溫和從容的笑臉,像極了她那時看伊雷,溫厚得看不出一點端倪。

想到莊和,哈爾墩胸口像是堵了什麽。自小德勒克眼中將伊雷看得比誰都重,而事實上是,哈爾墩自詡勝過伊雷甚多,德勒克卻看不到。現在這汗位終於是自己的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也是自己的閼氏。但,似乎什麽地方變味了。

“可汗怎麽了?”聽到柴恒的話,哈爾墩正色,搖頭:“想到了一些事而已,不打緊。”

柴恒面色冷凝而鐵青,胡茬讓他看來多了幾分粗獷:“可汗該知道一件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一個女子,丟旁的東西不合適。”

“她是我心愛的女子。”要說哈爾墩不在乎莊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急於想讓戈雅的百姓們看看,他哈爾墩,就是比伊雷強!

柴恒靜默的聽著,心裏翻了個白眼,你心愛的女人……難道就不是女人了嗎?道:“閼氏再怎麽惱怒,也不過一時之氣。”又取了地圖來,細細分析起了齊軍的形勢,覆道:“三日後乃是月初,夜中必無月,乃是偷襲的好時期。”

待到第三日夜中,哈爾墩率兵前往偷襲,不過方到了兩軍之間的峽谷,卻聽四周喊殺聲大作。不少箭矢襲來,饒是哈爾墩手下兵士乃是精銳,被這樣的埋伏,也是死傷慘重,更關鍵的是,他們連對方是誰都沒看清。

還不待有時間休整,第二日,夏侯軒領兵而來,戈雅眾人強打精神上陣。雙方廝殺難舍難分,最後竟然是以齊軍比戈雅死傷更為慘重為收尾。

待雙方都偃旗息鼓之後,蕭清晏立在營帳之前,看著夏侯轅和其他幾位軍醫忙得腳不沾地的模樣,不免嘆道,唇角卻勾起一抹笑容來:“哈爾墩手下將士果真驍勇善戰,若是伊雷領著這樣的兵士而來,只怕早已經打到京城了。”

夏侯軒今日吃了敗仗,也是明白戈雅真正的虎狼之師是什麽樣的。在被偷襲死傷慘重的情況下,都能這麽快振作士氣,反倒將己方殺得節節敗退。

見摯友愁眉深鎖的樣子,蕭清晏展眉一笑:“阿軒,他們勝在士氣遠強於我們,那咱們就來壞他們士氣!”

卻說戈雅那頭此次不僅大獲全勝,更是抓了不少戰俘。夜中,柴恒陪著哈爾墩領人巡夜之時,還不時聽到鞭打戰俘的聲音。

對於這種有失風度的事,柴恒還是不敢茍同:“可汗,既然已是俘虜,何必呢?”

“既然是俘虜,他們就是我們的奴才,隨我們如何都可以。”哈爾墩莫名其妙的瞅著柴恒,領著他到了戰俘營,見其中有一人被綁在木架上,一個戈雅的大漢正拿著鞭子,每抽一下,那人身上就出一條血痕,一下一下,將衣衫抽得支離破碎,只是那人咬著牙關,竟然沒有一聲哀叫,一雙眼睛就那麽死死的瞪著行刑者,死死的瞪著進來的哈爾墩和柴恒。

“可汗。”戈雅大漢見頂頭上司來了,忙停下手中的虐待行為,行禮道。見他臉上神色分外愉快,柴恒不免覺得一陣憤怒:“你倒是很歡喜?”

“柴大人不曾曉得,每每有了怨氣怒氣,只要狠狠的抽人,就很快消散了。”他看了一眼綁在架子上的戰俘,“只是這人太沒意思,竟是一聲不吭。”

那人一雙眼睛血紅,仿佛目眥裂開一般,呸的一聲唾道那大漢臉上:“無恥敗類!奪我疆土,殺我黎民,此仇不共戴天!必將有一日,殺盡你們這等惡賊!”

哈爾墩一怔,旋即想到了莊和在德勒克面前也說過這話,一時靜默不語。那大漢被唾到面上,猛然發狂,將木架整個掀翻,一腳踏在那人肚子上。猛地受到大力,那人吐出一口血來,仍是咬牙道:“無恥敗類——”

大漢瘋了一般,踐踏著那人,一下一下,恨不得將那人踏穿:“你們大齊就是懦夫!沒種的混蛋!只知道來些陰狠的,有能耐怎不與我們直接動手!你們憑什麽享受那麽多的沃土!叫我們在北荒之中?!”那人咬著牙,一一受了,混著血唾道:“敗類……”大漢更怒,提起那人,連著支架扔到地上,沈悶的一聲響,那人再次吐出血來。

哈爾墩見狀,也不曾制止,轉身出去了。那大漢直將那人踏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方才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孬種!”也不管柴恒,徑直出去了。

那人仍被綁著,口中鮮血無意識的流淌。一雙眼睛幾乎已經失去血色,費力的轉向柴恒,緊緊咬著牙,從齒縫之中擠出字眼來:“你、你丟臉——”

柴恒仿佛受到重擊,他……丟臉?!

沒由來的,柴恒忽然想到了華玉帝姬,當年華玉帝姬死前,已經開始說胡話了。一一叫著太/祖、夏侯傑還有蕭逸的名字,一直說著當年年輕的時候,鮮衣怒馬快意人生。

華玉帝姬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柴恒低頭看著那已經死去的戰俘,他眼睛尚且沒有閉上,失去所有光澤。柴恒卻覺得那雙眼睛再看著自己,就像當年華玉帝姬的眼睛,淩厲而威嚴。

你丟臉!你丟了柴家的臉!你丟了女戰神的臉!

你更丟了身為大齊子民的臉!

柴恒只覺得腳下虛浮,竟有幾分站不穩了,踉踉蹌蹌的奔出戰俘營,那雙失神的眼睛總是跟華玉帝姬那雙蒼老卻又不失淩厲威嚴的雙眸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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